李缘/文 香港回归后的15年里，陈德霖大多数时间是在中环国际金融中心88层的香港金融管理局里度过。香港金管局履行了特区央行的角色，总裁陈德霖既要“理财”，为港府管理外汇基金，又要做金融市场“大管家”，维系联系汇率和银行体系的稳定。香港近年又承担了发展人民币离岸市场的新使命，陈德霖马不停蹄到世界各地开推介会，上一站是巴西，下一站是中东。

　　回归15年，香港金融市场经历了哪些重要时刻?陈德霖6月26日接受了本报记者的专访。

　　98救市幕后

　　经济观察报：香港刚回归便遇到了亚洲金融风暴，当时的情况如何?

　　陈德霖：1998年金融风暴时，香港遇到系统性风险。当时有个别对冲基金大手卖空港元的同时，沽空港股。炒家的如意算盘是，若香港金融市场信心崩溃，联系汇率瓦解，他们早前卖出的港元和港股，可以低价买回。

　　联系汇率对大手卖空港元有个自我防范机制，但当时的情况是，炒家在暗，我们在明，我们并不知道他们事先已针对这个机制提前部署。我们后来才了解到，在2007年亚洲金融风暴爆发至2008年8月袭击香港前，炒家趁香港金融市场较平静时，已经透过一些复杂的机制事先借入300亿至400亿港元。

　　经济观察报：当时有什么困难，决策时有什么顾虑?

　　陈德霖：遇到的困难有三个，首先是那时我们没有料到炒家已事先借了大额港元，联系汇率的自我防范机制不适用。

　　其次，当政府决定采取(用外汇储备买入港股)极不寻常的措施，执行时保密很关键。当时市场信心非常虚弱，很多人将港元换成美元，资金不停流走，香港政府入市是前所未有的举措，平时政府决策都会向外界咨询，但入市太重大，我们不可透露一丝口风。

　　最后是操作上的困难，香港外汇基金从未买过港股，连股票户口都没有，若我们正常的程序再花费数日时间去证券行开户，那开始行动前全世界都知道港府要入市了，保密无从谈起。我们决定在2008年8月14日星期五入市，当时我是金管局副总裁，负责执行。

　　周四时，我约了三家证券行的行政总裁吃早餐，但约的时候不是以我个人或金管局的名义，而是以财经事务局的名义。金管局从不直接接触证券行，财经事务局和他们一直打交道，这样的安排不会让人有猜想。三家证券行的总裁到达时，没见到财经事务局的人，只有我在那里等他们。大家坐下来，我请他们马上关掉手机，把手机交给我保管。

　　经济观察报：这个场景很像拍戏。

　　陈德霖：对，非常像拍戏!我和他们讲的第二句话是：“以下我和你们讲的事情，高度敏感，不可向任何人透露，直至我们对外公开。”当时气氛很紧张，早餐都没吃，只喝口茶便回金管局开户。8月14日当日，开户后我们马上开始买港股，入市后恒指有明显升幅，但我们入市的举动仍是高度保密的。收市后，我特地让同事去拜访一些券商、基金经理，问他们股市为什么转跌为升，都以为是炒家卖空后的补仓行为。

　　当日晚些时候，我们开了一个新闻发布会，宣布政府入市。

　　经济观察报：98年港府入市抗击炒家的经验，对全球金融市场有什么启示?

　　陈德霖：很多人迷信市场可以自我调节、自我修正，政府越干预，市场越失效。但我们认为市场有时会失效，这时政府就要出来挽救和保底。

　　把金融市场比作一个湖泊，如果湖很大很深，就可以容纳许多动物在里面嬉水。但如果市场仅是一个小池塘，就好像香港市场深度和宽度比美国浅和窄，只要有一只大笨象冲进来，就可以将整个金融市场的生态破坏掉。

　　金融业里信任扮演关键角色

　　经济观察报：金管局近年积极海外路演，推广香港的人民币平台，外界反应如何?

　　陈德霖：我们每次出去推介香港的人民币离岸市场时反应都非常好，座无虚席。前段时间去了巴西路演，我听说有银行在推介会后马上收到50家当地公司的人民币开户申请，非常振奋。

　　对很多公司来说，用人民币结算是一件新鲜事。很多公司虽然和中国有多年贸易历史，但一直是用美元或当地货币来出单、收单，整个程序已成熟。现在要添加人民币，需要改动交付和会计系统，是一个不小的改动，所以很多公司会考虑，使用人民币对生意短期和长期内有什么好处。但他们也明白，人民币国际化是一个大趋势，企业使用人民币交易及定价，可以减低汇兑风险及加快支付流程，现在要开始考虑(参与)。

　　经济观察报：如何看待香港的金融竞争力?

　　陈德霖：金融中心可以有很多处，但国际金融中心一定是有限的，它集散了国际的资金，周边的经济活动比如贸易和投资，都是通过你的平台而发生。

　　金融中心一直都是软实力的较量，而不是看谁盖的写字楼高。硬件容易做，有好的软件却需要很多努力。

　　所谓的软实力，在我看来包括对法律系统对财产的充分保护，以及你本身和周围都不断有经济活动发生。金融虽然不是科技，但也需要各专业互相配合，比如发债，IPO都有一整套的程序，所有的细节都要一步步小心做。但不是说有了上面讲的因素就能成为国际金融中心，市场很看重一个平台过往的成绩，金融和银行一样，信任扮演关键角色。信任不会是无中生有的，像一个品牌需要时间的考验，比如伦敦、纽约作为金融中心都有逾百年的历史，地位才稳固。

　　经济观察报：今后两年金管局最重要的工作是什么?有什么挑战?

　　陈德霖：首要工作一定是维持金融和货币稳定。有人经历了太平盛世，便将货币稳定、金融稳定当成常态，但我觉得没有什么是必然的。只要一不小心做错决策，就会造成金融不稳，尤其外围不稳时，维稳难度更高。

　　打个比方，金融稳定就好像一个人的健康，当你健康时你并不觉得它重要。但当你自己生病，或看到家人生病时，你才意识到原来维持健康需要很多主动的预防和努力，绝不是理所应当的常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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